1947年5月24日 晚上许多有关的同学都集在本室(寝室)开会,而且我做召集(找人)的工作。可是我跑到二楼,推进金君的房间,我不认识金君,就问在室同学金君在不在,他们也不认识我,都用惊奇的目光看我,而且推说金君不在。但为了急事,又再问一遍,他们又说这里没有金君。没有办法,我只好说下面彬叫开会,他们才恍然大悟,把睡在床上的金君叫起来。你想,同学的恐怖心理是如此。 洪深教授差人来叫彬去,彬叫我陪去,他说一则是壮壮胆,一则是他如失踪了,也可有人知道。 我们两人经过黑暗的小路,到了洪深家里。洪深刚巧穿了雨衣出门,他吩咐另外在座的一位孟同学,叫他和彬去谈去。他向彬说:“如此我匆匆的走了”去了。 洪师母把我们引到楼上一个小房间里去,她温柔地给我们坐椅,自己关心地立在旁边听彬和孟商议大事。原来洪深今天开过校务会议,带来四个关于目前大事的决议案。大意是怎样恢复学校安定。洪先生的小孩子也围过来看热闹。最小的一个弟弟因为看不懂就牵着妈妈的衣襟,拿着幼儿园的用本说:“妈教我,妈教我。” 彬再要我回宿舍叫几个人来商议明天和今晚措施,我把五位同学叫来时,洪深也回来了。我们就在他的接客室里听取他的报告。 洪先生对于此事表示非常愤慨,堂堂大学府,竟有军警包围行凶的事发生。他曾往警局查明,军警是校方打电话叫的。他就提出向校长质询,校长立刻否认。…… 洪先生又述说他的被侮辱经过……他们说要打洪深,说他是共产党的尾巴。他们手里拿着手枪,上衣上都佩着本校的徽章的,指着洪深说打。洪先生说:“我总没有觉得他们手里有真的手枪,我总觉得这是一幕戏,正在排演呢。” 洪先生是中国有名的戏剧家,他时常有这种妙论。目前重庆谷风事件,青年军亦说要打他,有一个胸部有一件东西突出,他一捞一捞。洪深说:“他胸口捞出来的不是手枪,如果是一副扑克牌,这不是墓戏剧吗?” 这时洪师母也进来,拿了一张凳,坐在洪先生的旁边,不时把洪先生衣服皱起来的衣服拉直一下。忽然他们的小女孩进来了,要拿桌子上的书,洪师母没有看见,洪先生正在和我们讲话,他给小孩拿了,一边温和地对洪师母说:“你拿给她吧,你知道吗,这样会打搅我的呀!” ……洪先生讲完了,他叫我们自己再商议办法,他还没有吃晚饭呢。因为起先洪先生被朋友约去吃晚饭,时间迟了,到那里朋友已吃完了饭,他只好回来了。 后来章靳以先生也来了,说德庄、淞庄门前有许多警备车停着,声言要捕三十个同学。为了要证实这个消息,我作侦探,一个人跑到德庄去看。不过我很怕,路上似乎有人跟我,但我没有朝后面看。 这个消息并不确实,除德庄洗衣仿前有几个可疑的同学外,门口并没有什么警备车子。 彬为了安全,留在洪深家里睡觉。我报过消息以后立刻回来睡觉,这是正好十点半,熄灯了。 1947年5月25日 上海的文汇报,新民晚报,联合晚报今天同时被迫停刊了。……这是警备司令的命令,罪名是“意图颠覆政府”。(今天上法的情况从略) 今晚自治会商议结果,决定明天继续罢课,直至把捕去的同学都放出来。 1947年5月26日 ……彬派我做工作,我是很高兴的。我的工作就是通报的工作,比如有什么事变发生,我就可以通告洪深,请他声援。…… 本校被捕的五位同学今天下午五时释放出来了。晚上我们在一0一教室召开大会,我看到释放的张君时,我们紧紧的握手,说不出一句话。 欢迎大会最精彩的是被捕同学的报告狱中生活。一位园艺系的同学报告得最有趣,他起先是一个人在一间冷静的房里,没有人交谈很气闷,他竟把值班警官叫来三次,和他聊天。…… 这次大家的被释放,是由个校长交保的,各校校长来时不免有先后,但大家(被捕同学)一定都要等到大家都可以出来的时候再出来,谁都不肯先出来。狱中处处表现大家精诚团结的可爱。 狱中房子很小,更没有大的窗子,但好容易给他们找到一个可以看见天的地方,于是大家都争着去看,似乎感到特别可爱。 这五位同学又把狱中的歌唱给我们听,但他们的喉音都哑了,因此引得哄堂大笑。 晚会到十时二十分才散,跑到宿舍里都已经熄灯了,彬等还没有回来。 5月27日 天还没有亮,二点还差十分,我被布德叫醒了,他的样子十分紧张,他说这是第三次叫醒我了,我是那末的好睡。 …… 等会儿瀚(沈光瀚)满身泥浆,衣服破碎的进来了,张君,任君也跟着来,他们说打架了。他们一行人约三百许,散会后料理一下会场才回来,他们唱着歌的出校门来了,可是将近复旦新村,他们用电筒一照,照出了许多人埋伏在那里,大家知道愤怒不时,就唤打狗。那里他们放了枪,我们三百人听见枪声立刻队伍就纷乱了,都分散逃跑了。于是埋伏四起,木棍、铁棍齐下,他们就有二十多人重伤,有的倒下,四十多个轻伤,有的失踪。 打手中,有警察,有便衣队,其最痛心的竟有同学在! 这是一个空前的大血案,校长也叹气说他的治校失败了。 彬和训导员查宿舍(查打人凶手),四时才回来。 ……今天情形完全两样了,到处是我们的标语:“严惩凶手,誓死复仇。”“复仇,复仇”等沉痛的呼声。 相伯堂门口的一辆校长的汽车,被标语贴得像癞痢头一样…… 午后召开紧急全体大会,传出校长辞职的消息,同学们一致鼓掌达二分钟之久。但立刻有喊着“血债未清算之前,不能让他滚!”大家都认为他(校长)是逃避责任,校长说:“现在我一切都不管了,上午我已拍电朱部长呈请辞职。”…… 此大会开得并不好,或许由于主席团的没有准备,或许由于大家的情绪紧张过度了,此会是不欢而散,然而同学的血债大家是记着的。 今天的罢课最彻底,因为钟声没有了,甚至办公室门口的大钟也停了。 1947年5月28日 校门前茶室里,还有十多个警察拿着枪巡逻着,真使我们看不顺眼。 今天校友们回校作调解人了,劝我们迅速结束,得一个休息,那末到六月二日那一天,全国的总行动干起来才会有劲。 5月29日 晚上自治会的负责人几乎都来这里开会,(即我们四人住的寝室德庄147号),已决定明天休止罢课,晚上就弄这些复课通告,告同学书。 有人来报告说有新民报的记者来通知,说今晚要发生大逮捕。然而彬并不介意,他说:“我正想今晚上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的休息一下呢。”但许多同学都劝告他,结果他才到洪深家里去睡了。 晚上又是只有我和瀚在房里睡觉。 5月30日 砰砰砰的敲门声把我惊醒,瀚也醒来了,但我们都不去开门,我们知道这是土匪来了,抓人的土匪来了。 邻近的房门也响起来了,而且走廊里的人声嘈杂,不似平常。我的心在胸口扑扑地跳,我知道这一幕现在终于降临了。 不开门不是一个办法,扑的一下,门窗上的一块玻璃被打破了。瀚把桌上一部份告同学书藏了起来,,匆匆的又不知再收藏什么东西,外面大喊开门…… 十几个土匪闯进来,有便衣的,有戴军帽穿着黑色或黄色制服的,还有一个竟蒙着脸的不敢见人的走狗!他们手上都有枪,乱指着我们。 他们一到就叫我起来,我起来了,又叫我们穿好衣服跟他走…… 恰好把衣服穿好,第二批又来了,一到就是要找聂崇彬。这时电灯也亮了,他们搜查我们房间,说没有我们的事,叫我们睡下,他们去了,而且吩咐我们。不许我们探出房去,瀚的手电筒亦被带去。 受了这场虚惊,我想无事了。我重新睡下,可是正好睡去,外面又敲门了,瀚再去开门,又是七八个人进来,一边搜查室内的东西,一边问我们姓名。把我们的告同学书也拿走了。他们又看见自治会的休止罢课通告,因为里面有惩戒的字眼,他们一看,一个说“把它带去!”就带去了。他们又看见油印机,……有的也提议把它带去,但终觉得笨重留下了。 他们这次出去,我们就没有把门上锁了,因为我们觉得开来开去讨厌。结果,果然又来了,检查我们的学籍证,那时我还睡在床上,很镇静的不去理他。有一个更是滑稽,走来掀起我的帐,把我的棉被拉拉,说:“怎么你一个人睡。”后来他也知道这话无稽,连忙说:“是的,两个人太挤了。”换句话说,我床上没有第二个人躲着了。 他们问瀚,聂崇彬哪里去了,……他们连忙又去搜查他的床,枕头底下的衣服袜子之类都被翻出来,发现许多信件,他们以为得到证据了,连忙封封检查,但都失望。后来又在毯子底下找到一卷纸,这一下他们可高兴极了,连忙说:“这里,这里!”可是打开来几张废纸。几个无关紧要的字,又使得他们失望了。 瀚问他们是哪里来的,他们不说,我们又要求把电筒还我们,他们连连答应查出来就送回来。他们就去了。 但最后一批又来了,问瀚姓什么,瀚告诉他姓沈,于是就叫他穿衣服,把他带了去。我却一直睡在帐子里面,没有理他们。 没有几分钟瀚回来了,他高兴地说弄错了。这时天已亮了,马队从窗下跑过去,土匪们去了,他们是五点钟来的,现在是六点钟。 警察还没有撤退,他们一直到八时才不见。 许多同学都来打听彬的消息,我想他昨天晚上是去洪深教授家睡的,应当没有关系。可是瀚调查回来,彬是在洪深家里被抓去了。 他们是以逮捕共产党的名义来的,起先要叫校长协助,叫我们排队给他指认。校长不肯,他们才到我们宿舍里来的。上午开教授会议,每个教授对这次无理逮捕学生异常悲愤,马宗融大骂校长,说他无能,竟让流氓闯入学校毫无忌惮的捕人!向来不说话的盛澄华也大发脾气说:“别的同学我不知道,但在洪先生家的三位同学我是知道的,他们是极可称赞的学子,我倒以为这样的学生多了国家才有办法。我们不能为了几斗米说出了昧良心的话,就是枪毙我,我还是要这样说的。 我们的教授已决定了罢教。 这次逮捕去十一位同学(两位是女的),除九位在校内被捕外,还有一位是五.二六晚上受伤的同学,竟在医院里被捕的,还有一个则在电车上被捕。 这班土匪竟劫去一位同学的一百五十万元,另外还有手表,西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