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日 早上洗脸,只要再接一点水洗洗毛巾就好了,忽然一个人闯进来把我的水拦去。因此我很不高兴说:“等下吧。”但那人说:“先给我接一点刷牙。”我向他一看,不意竟是彬,当时我非常不好意思说:“我不知道是你。” 事情是过去了,可是我每想起这件事,就似乎羞得无地自容。我想我这样的举动会被人家轻视的,尤其是我不该说“我不知道是你”。难道不是他我就可以如此不友好吗?真是臭事! 统计制图课就本校各院系男女人数叫我们制图。有的同学一算,说本校同学有两千九百零九个,以后我们所有的制图都是关于学校情况的,是因预备在校庆展览。 晚上七时,中文系的同学请田汉先生演讲中国剧作之展望。…… 4月15日 校工说宿舍里的玻璃有损失,定要他们赔的。他们一月十二万,自己的小孩想带来合合铺也不可,然而比他们高不了多少的职员呢,家眷成群。他感慨地说:“那里共产党不打来呢!” 4月19日 彬(聂崇彬,是复旦学运的领导人之一)上午考完就进城,下午回来带了好几本新书来,这是他自己的稿费买的。其中有一很早出的周刊《文革》,他所以买这一本,实质是因为里面那篇《藏大咬子的传》,藏大是黄包车夫,是给美国兵拉车不给钱还被打死的可怜人。这篇东西把他的一生写得非常详细,读了使我们同情,愤恨! 4月22日 五月五日是校友节,那时本校全部开放,请校友回来看一看母校……现在积极的整顿校园都是为此。
4月23日 昨天晚上有一个约翰大学里的学生到这里请我们的名教授去演说。请到肖乾教授,他们碰了一个钉子。起先他们看见他的太太,,肖太太是英国人,她还是不肯讲中国话,用着她的英语说肖先生很累,不能出去。后来他们找到肖先生,他说他在赶写一部英国文学史,抽不开身。 他们之所以要请名人演讲是纪念“五四”呢,我们学校里“五四”也有活动。 4月25日 晚上侯外庐有演讲,彬与耀(谢德耀,笔名布德,是很怕事的人)说侯先生的发音很低,我们应该去得早一点,坐在前面……。到了那里门还没有开,许多人已侯在门口。……这个教室挤满了,同学们还不断的来,因此有许多人不得不坐在窗子上。……侯先生是一个瘦长的人,他的太太也来了,他今晚讲的是古代的历史……侯先生演讲的姿势很不拘束,他那副怪样子很易使人发笑。他在黑板上写字,忽然一个字忘了怎么写了,他就问他旁边的太太,引得大家都笑了。
1947年4月27日 自治会要改选了,现在最要紧的工作就是扑灭反动分子。因此近日民主分子各方奔走,处处谨防莫让反动势力抬头。彬要我在统专(统计专修科,当时校里设了两个专修科,还有一个就是茶叶专修科)里多出一份力呢。可是我们级里却还没有组织。 4月28日 加入缪司(MUSE)社(是学运领导人聂崇彬主办的大型学术团体)的文学欣赏团,彬对我说,要我在自己级里活动一下,叫他们选我出来做候选人,依他的口气似乎是只准成功,不许失败的。…… 晚上有新闻晚会,题目是“五四的路”……
4月29日 昨晚彬又和我说关于补选的事,他并托人叫我的同学都选我,叫我预备。….. 彬这几天实在紧张,晚上睡觉时都有人找他。反动派的势力相当大,所以这件事的应付是辣手的。今天他去监票,反动分子竟骂他“C.P.”…… 4月30日 今天是我们商学院投票,自治会的普选今天是最后一天,晚上就开始开票。…… 我很奇怪,各大学都在这时候改选自治会呢。 5月1日 据他们说反动派或许又要抬头了,……这次普选也有贿赂的事发生,例如选一票一碗排骨面……
5月2日
本室非常反对聂崇彬出来干自治会的事,因为他是“缪司的灵魂”,他干了自治会就干不了缪司社里的工作……那么这样一个“轰动一时”的社团不免可惜了。于是他们只好讽刺彬为“新贵人”。……
5月3日 下午两点请名学者蔡尚思来本校讲《五四的前因与后果》,……他是一个很朴素的人……看起来那么使人爽快。老实说,我们学校里的校长(是章益),我看了他这副走狗相的嘴脸,我真不愿再见他第二次。 这个演讲会我是中途加入的,……我举一个例子可以看出他的风度。他说:“我又没有说胡适之的坏话,我只是说那时是那样的胡适,现在是这样的胡适。”接着同学们掌声雷动。……他说胡适之做了校长(北大),他的官僚层和他专门扑灭北大的民主力量,蔡元培传统下来的自由作风,现在是丧失殆尽了。 提早纪念五四在今晚举行,由本校六个团体合作。 吃过晚饭马上去,101教室早挤满了。我内心感到痛快,现代青年对五四毕竟还有如此热烈的信念呀。 ……农作舞大受群众的欢迎,也有叫再来一次的。 以后是一时代一时代的诗或杂文的朗诵,和彼时代的歌相间,彬说这是个新尝试(是他自己编的)那末这是成功了。每当一篇杂文或诗的朗诵后,大家总是热烈的欢呼,把每个人的心都激起来了,歌呢,也特别唱得好,而且还有灯光配合。其中又有独唱,有一曲是流亡三部曲……尤其使人感动。…… 1947年5月4日 今天是五四,明天是校友节。校方没有筹备庆祝五四,但校友节却积极早准备起来了。
5月5日 校友节,不算冷谈。 学校里真非往日可比,门口停满了小汽车,那队伍排得长长的。大家说复旦大学的校友太有钱了。 校门口站着四个童子军守卫,……他们说这是复旦中学里来服务的。 一进校门,满目都是广告牌,又是什么刊物的广告啦,展览会啦,话剧,评剧的广告啦,有人说是广告世界,又有人说是复旦戏院,二者都不错。 今天女生宿舍也开放了,往日像深宫似的,今天可以随意进去。……校方拨“巨款”百余万给我们庆校庆,……而我们听到幕后消息说校方拨给原先的傀儡自治会竟有一千万元。……我看了校史资料展览在寒冰馆,我的图就在那里,土木系的扬子江水坝非常可观。 这次庆祝大会的讲台就在为落成的登辉堂阳台上,堂前的空地就是会场,有坐凳。听讲的人相当多,我就听了半段邵力子的演讲,他带着很重的浙江音,我看到这和平的老人,觉得有万分的感慨。 我正在感叹目前时局势,忽然一声枪响,“复旦从前学生”的展览会立刻又许多人从窗口跳出来,象有火药爆炸似的。……后来我听同学说他们搞冲锋枪走火,一颗子弹由某同学的左键穿到胸旁而出,他们说生命很危险。......陈君说:“我跑到那里,看他们的枪朝人乱搞,我连忙就走了,我说这不是好玩的地方。”而我根本那里去都没有去,我讨厌透那杀人的武器了。 1947年5月6日 报来了,……校友节的消息登得并不显著,不过应登的都登了,还说那个受伤的同学生命可保安全。
5月9日 马上就要寿终正寝的自治会,今天又出了一张布告,驳上法(上海法学院)“五四事件”,竟完全为警察辩护,把上法的正义一笔抹去,看了不免使人气愤! 自治会的竞选明朗化了,“五院联合竞选团”的贴标语工作做得真彻底,一个上午在我们不知不觉之间,随处都有标语贴着:“同学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同学第一”,“请投我们一票”。空气立即紧张起来。 下午反对派的导报也出来了。他们定名谓“不谈政治竟选团”,包括有政治、经济、法律三系。同学们说读政治不谈政治读什么政治。他们还有什么“真民主导报”,使我记起杭州的真张小泉,老张小泉来。……他们说:“我们如果得到民盟五百万元的津贴,那末……”。五院联合竞选团是同情上法“五四事件”的,反对派为了要竞选不惜拼命攻击上法,他们说:“保障人权,警察不是人吗?”根据北四川路警察局片面的调查大大的歪曲了事实真相。(上法“五四事件”我日记上也有记载) 他们这样的竞选,五院联合竞选很放心,因为他们(不谈政治)口里唤民主,而手上一直用着反民主的手段,他们已受到同学不少的反效果了。 晚上我被竞选团拉去做抄蜡纸的工作。 据幕后消息,反对派的拉线人叮嘱他们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此看来,民主派这次如失败,那末复旦民主力量就又完了。 1947年5月10日 早上我写了一篇“复旦竞选一天”,是把昨天的日记改作的,我把它寄到文汇报上去了。…… 双方竞选用的候选人相片画都架出来了,一个在仙舟馆门口,一个在照南堂门口。有同学说:“复旦开照相馆了”。…… 照我们观察的结果,“不谈政治竞选团”是不会胜利的,而且他失败的因素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名称不好(即宗旨不好),不谈政治不是太麻木了吗?彬的“不谈政治”的解释是对的,“只准我谈,不准你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