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 二哥与呆子(方同乡乳名)都叫我吃了早饭快点去,说这件事情聂崇彬君是很关心的。那天十六日二哥与呆子吃了饭正预备去复旦看榜,正在吃饭的时候崇彬来报信了,于是呆子立刻去拍电报,二哥跟崇彬去校方问口试可否延迟。后来二哥下午四时立即搭车赶回来了。据二哥说,倘若他在路上耽搁一天,那他就要中途回程了,因为时间太紧了。 我跑到复旦,找到口试地点,等着口试。这口试的作用无非是对对笔迹,到底是不是本人考的。我跑进去第一个就叫我在那张表上填名字与何校毕业。然后他问:“你知道你数学考了几分?”我因为怕难为情没有回答。他又说:“你对了几题?”于是我只好说一题都没有对。他笑了。再问我那种功课最好,家庭经济状况等,就算好了。在我的准考证上写口试及格几字,就叫体格检查了。 三月二十九日 崇彬等决定上午约女同学出去野餐,并把那只鱼也带了去。布德再三再四约我同去,但我不惯于交际,所以坚决拒绝。布德与崇彬莫不表示抱歉,我也只好失敬了。 他们整了好久的衣物去了,随后我也去上法二哥那里去,并且我还带了一些“高贵的点心”。 二哥与呆子那里很欢迎“高贵的点心”,并且带我去游大华集体农场,这是抗战时期日本人开辟的。其间最引人注目的是纪念塔上的一只铜麒麟,还有日本海军战死纪念碑,被我们敲砸过了,他们称这次抗战为“支那事变”,好气人! 晚上留宿在上法。 三月三十日 上午看了高尔基的《家事》第一章。 吃中饭的时候,我一个人的饭量最大,二哥说还是他们常常有油,吃油腻了。而我则反是。每星期到这里打一次牙祭。 晚饭后回校。崇彬问我整整两天在二哥那里玩些什么。 三月三十一日 我穿上了和二哥一起做的新衣服,上身一件新夹衣,下身一条单裤。夹衣里面是衬衣和绒线背心,布德立即发布新闻:“我发现陈永发穿了新衣裳!” 终于开始上课。第一堂课是统计制图,是一个女教员,还可以。 国文是马宗融教授教的。他首先讲了一大堆他的脾气,以缺课的最要不得,而且公开说处罚男同学要比女同学重,他说最怕女同学哭。今又给我们发下两篇活页文选,一为孟子的养气章,一为韩的说难。 下午有四堂课,但只上了统计应用数学,叫我们买了一本英文的《三氏微积分》竟花了一万八千元,教数学的并不高明。 经济学概论看完,再继续看马演初演讲集。 今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照例每月底打一次牙祭,中饭与晚饭的菜特别丰富,而且还有一瓶五茄啤酒,以致饭厅里一片猜拳声,万分热闹。老同学说,明天的菜就不可设想了。 一九四七年四月一日 他们春游杭州波折重重,惧怕去不了,都是因为车票问题。 晚上沈君回来大发脾气,为的是《缪司》春游买不到票。而春游者签名有八十九个,大吹大擂,什么人都知道了。现在却说买不到车票。然而后发起的团体和两广同学会自治会他们都买到了车票。他们说他们之所以不参加自治会、同学会,是因为《缪司》的名声好,但现在去不了了,这成什么话。难怪沈君发脾气的,那末费了好大心血组织起来的《缪司》,不是要垮了? 由于昨天的“大酒大肉”,今天的大便反常,竟来过三次,而且我也发现厕所有反常的大便,如我者不之其人。 四月二日 昨天是愚人节,可以公开骗人。昨天《文汇报》上登的所谓胖公胖婆宣言完全是假的,就和昨天本室沈君说有人告诉他有位女同学找他,他没有去,他说昨天是愚人节,恐怕受骗,但结果倒是真的。 下午芮先生第一天来上课,他首先却说公费的问题,说我们一级只能有九个公费,九个半公费,但全班都申请了。因此系主任芮先生来审问我们是否真的穷,能否歉让。于是一个个问,一个个都说他家里怎么怎么穷,需要完全公费,像一群狗争一块骨头,或者说讨饭一样,我感到恶心。所以轮到我,我就说:“既然如此,我就放弃。”想不到芮先生竟称赞我,然而我内心却非常难受,我是把祖父等的劳动在大家面前摆阔。 今晚六时是统计学会的期初大会暨迎新大会,我们都被邀参加。但我六时去后,老同学一个都未来,我就不参加了,我要听马宗融与章靳以讲法国诗人泼德莱尔。 马先生从他生平讲起,一直讲到他的作风。他说泼德莱尔父亲死得很早,他的父亲比他的母亲大三十七八岁,他父亲死后,母亲再嫁,他的继父是军人,希望他学外交,但他却要做一个文人。他的身体很不好,为了振作精神,他吃上了鸦片,因此弄得身体不行,而且有歇斯的里,这或许是他颓废了。马先生说这是他个人的事情,我们不能随便加一顶颓废派的帽子在他的头上,马先生以为个人是个人,作品是作品。为什么我们不因该研究泼德莱尔呢?凡事都有他的长处,我们舍短取长不可以吗? 教我们数学的那位先生太不行。我想象他这样的声音,这样的不逗人家兴趣,夏天上课时,我们一定会全班睡觉。真糟!两个习题来了,又是英文本,我真怕! 下午给婷一信寄出,我希望她收到我的信有几天的高兴。
一九四七年四月三日 游西湖的今天出发了,看他们的兴致是多么高呀。然而我没有什么,我只有希望早点放暑假,早点和我的爱妻欢聚在一起。 话是这么说,游西湖的意外的事情就出来了:布德逃转来了。他去时就很勉强,完全是被同学拉走的,至于他为什么不感兴趣去,没有说了。他乘他们不留心时跑了回来。但他回到宿舍心理又非常不安,他问我去好,还是不去好。去呢,自己不感兴趣,出游是快乐的,但是他烦恼,还出什么游呢?不去吧,又对同学不住。而且萧乾教授是他请了去出游的,请人而自己不去,未免失礼。但我提供他的意见是:既然在学校里没有事,当然要去!他要我陪他去北站,因为上午十一时的火车还可以赶到。为了坚定他的意志,我陪他去了。可在搭校车的路上,他说:“我又动摇了!”他以为再去不免人家笑话他。快到校车面前,他说:“我的意志更动摇了。”真的犹豫的人,意志与目的地的距离成反比。然而我赶快催他上车,他说可以不必我陪,我就回宿舍了。 晚饭后整理了一下东西,准备去二哥那里,我也不愿意一个人睡在孤独的房间里。忽听敲门声,你说谁?是布德,他又回来了!他上午并没有去北站,因为意志动摇,去看了一场电影。但回来之后,他又想去了。有一位同学对他说:友谊至上,最好明天赶去。但他写好两封信,但又恐收不到,又想打电报,真是犹豫不决。最后他说:明天早上进城去寄信。 这样,二哥那里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