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出国那一天,在首都机场已经check in了,可机场通知说飞机晚点,于是我坐在候机室一个L形的沙发上发呆,在L的另一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她在看书,坐了三、四个小时,她在看书,我在发呆,……
上了飞机,才发现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我在中间,飞机起飞时天已经黑了,吃点喝点,看看报纸杂志,也就迷糊了,一夜自是无话。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墨尔本,上下了一些人以后接着往悉尼飞……
我从窗口远远地看去只见白云下面一片黄色的土地,间或还有一些干涸的河床。她见我向外张望指着下面的一个湖对我说:“Lake Eyre,澳大利亚最大的湖。”我看见一小汪水面和弯弯曲曲的湖岸。
后来还说了些什么话不记得了,印象清楚地是她问我住在哪里?我说是在Park Street,并在旅游小册子里的悉尼地图上上找到了市的中心的Park Street,她说不是那个Park Street,是在另一个地方,我心想:这下可糟了,别不是怀柔的Park Street吧?那时并不知道悉尼有十几个卫星城,成百上千的“suburb”,后来发现悉尼的Park Street多如牛毛。
后来聊起我到澳洲的学校,她说她就是那所学校毕业的,问我学什么?我告诉了他,她说系主任是她的老师,我的导师她也认识……一下子我们亲近起来。
下飞机前,她给了我她家的地址和电话,嘱咐我安顿下来之后给她打电话……
咱先按住“电话”不表,话分两头说。
在Park Street住下来,才发现铺盖卷没带够,家里人着急忙慌地带着一个包到首都机场,找了个不认识的好心人给带过来了(现在是不可能了),到悉尼机场接到了个女孩,是国家专利局的,一个早些日子来悉尼的专利局的人把她接走了,我把包接走了……
我比那女孩早到悉尼一个礼拜,为了表示感谢并尽“地主”之谊,我带着她在我也是第一次去的悉尼城里瞎转悠,走到Wynyard,看见那有一排公共汽车,我们就上了车,心想到头了再坐回来。
车过了悉尼大桥也不知道在往哪开,到了终点站原来是个海滩,看见碧蓝的海湾我们很高兴,赶紧下车往海边走。海滩很漂亮,许多人在那里晒太阳,孩子们嬉水玩闹,小贩们在叫卖冰激凌、热狗、……我们走到海滩的尽头,有一栋红砖公寓楼,一条台阶从楼上直通到海滩,我心想:什么人能住在这呀?
看见那栋“红楼”了吗?
没吃冰激凌、也没吃热狗,只带着些唏嘘我们又坐车回到了城里,我又回到了Park Street.
眼看就到复活节了,有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是Annette打来的(就是飞机上认识的准校友),说是请我复活节到她家吃饭。
坐火车到了Eastwood,她开车到火车站接我,那天还下了些小雨,小镇的街道像是被洗了一遍,非常干净,花是红的,叶是绿的……那时街上没那么多韩国人。
左拐右拐、上坡下坡,不一会来到了一栋坐落在草地间的小房,她说她父母住在这。进了屋见过了两位老人:卞先生和他的太太Y先生,还有三个七八十来岁的孩子和一个“洋人”,Annette介绍说这是她的丈夫,老人悄悄跟我说:“是个法国人”,然后还撇了撇嘴,我不知就里,只好咧了一下嘴。
老人照例是问了些家里的情况,从哪来的,打算学什么?我有问有答地回应着。老人告诉我他是40年代中国银行派到悉尼的,家住天津,我说卞家那可是大家了,他说:我们家不是天津卞,而是无锡卞,无锡卞家也很有名。我跟卞先生说我姥姥是天津人,46年天津的国大代表,卞先生说Y先生的父亲是国民党元老。
……
吃晚饭了以后,卞先生还跟几个孙辈讲了孙悟空在如来佛手指头根下撒尿的故事,几个孩子听的哈哈大笑……
时间不早了,我起身告辞,卞先生送我到门口,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问道:“卞先生,您认识武怡蓉吗?”
“武怡蓉?武小姐?她是Annette的干妈嘛。”
……
我不认识武怡蓉,我姥姥认识,她是我姥姥的表姐。
出国前,我到我老姨姥姥家辞行,她告诉我说:我有个表姨姥姥在澳大利亚,她是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派到澳洲大利亚的,老姨姥姥说她跟表姨姥姥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抗战胜利后,外交部发表了表姨姥姥任悉尼领事馆副总领一职之后,也就是还在重庆时。
后来我又问了我姥姥关于这位表姨姥姥,她告诉我表姨姥姥的父亲是北洋造币厂的什么官,毕业于南开外文系,抗战前加入了外交部,她跟表姨姥姥的最后一次见面则是表姨姥姥去南京之前,那时我姥姥在天津特别市立师范学校作训育主任,在重庆没有来得及见面是因为那时我姥姥奉教育部令回天津接收一所中学(现在的海河中学),张市长要求“即刻复员”,那时各单位都复原,交通异常紧张,所以把孩子都留在四川乡下,只身一人匆忙赶回了天津,我舅舅见到我姥姥居然是十年以后了。
掰着指头算下来我姥姥和表姨姥姥的最后会面大概是在卞先生告诉我“武小姐是Annette的干妈”的五十五年前。
我买了机票那天离开北京,我check了 in,我走进了候机大厅,我坐在了那个坐着Annette的L型沙发上,……五十五年前断的那根线一头在Annette手里,一头在我手里,而我们俩那时是路人、是陌人,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浑然不知。
这一切难道“纯属偶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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